挥霍自由:在多伦多大学 Hart House Circle 纪念晚会的演讲
困难的不是呼唤自由,而是挥霍自由

挥霍自由

在多伦多大学 Hart House Circle 纪念晚会的演讲

有些人说我这个演讲和主办方邀请我去讲六四的内容不相关,有些人指责我借人家的场地搞跨运鸠占鹊巢。但是实际上,我会说,我的演讲里面藏着最危险的东西。革命首先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如果年轻的人们勇于挥霍自由,那么你明天可以见到任何颜色的旗子飘荡在任何宫殿的上空。

大家晚上好,我是阿书,今天受邀来这场纪念晚会做演讲。我是一名来自中国的跨性别社群工作者。在这次纪念晚会的同时,我们也应当铭记这个月是骄傲月,以及加拿大原住民历史月。在我们的身后,同时可以看到多伦多大学的学生为了争取巴勒斯坦人民的自由与解放安营扎寨。让我们铭记历史和现实中人们因为各自的族裔、宗教、政治立场、性别认同、性取向等因素,在这片土地和大洋彼岸受到的种种压迫和不公正,并且用我们自己的生命和热忱为消除这些不公正,创造一个更美好的社会而努力。让我们在为六四运动受到中共镇压的死难者哀悼的同时,也为原住民寄宿学校的逝者,为跨性别和性别多元群体的逝者,为死难的巴勒斯坦平民哀悼。

刚才和大家共同欣赏了三首歌:《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海鸥之歌》《乌云典当记》。这些歌曲是中文世界中少有的优秀抗争歌曲。在这些歌曲当中,我感觉到的首先是迷茫。《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描写城市中劳劳碌碌平庸的一家三口,《乌云典当记》描写青年人被迫在市场与威权两种不同的虚妄中做选择。六四三十五周年,看到今日世界的大学生正在为了跨国正义英勇斗争,重提各种反抗和运动的经验,而我们似乎却除了空泛的标签化的纪念之外,并没有剩下什么。昔日的民运领袖们击水中流终作虎,在大洋彼岸安家置业,频繁地爆出各种失格举动。今日所谓的「白纸一代」青年们如狼似虎地消化和继承他们留下的政治遗产。——我们是不是离我们想要的,越来越远了?

我想作为我们这场演出的听众,比起仍在国内的人群来说,对这种游离和迷茫感的体会或许会更复杂一些。那些在中国靠着自己的政治资本和经济资本移民的人,到了异国他乡仍然要压你一头,向你贩售那些传统价值的伟大结晶。而你所热切盼望和渴求的那些自由与平等的生活,似乎总是会被无论扎根在此多少年,都会有人问你的那句 “Where are you from?” 打破——就好像你并不属于这里一样。

然而,迷茫之外,仍然也有振奋的地方,我提炼出一个关键词,也就是「自由」。《海鸥之歌》呼吁我们做英勇的叛徒,让自由的灵魂在万里晴空下到处是家乡。《乌云典当记》让我们叩问心脏的自由,坚守「不选择」的勇气。但是内心的自由如何呵护这个时代,如何转化成抗争和行动的力量呢?

是,我们拥有追求自由的灵魂,我们自由地选择生活在美丽的加拿大,不那么需要因为对于中国政府的异见而担惊受怕。我们可以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学业与生活。然而这样就够了吗?当我们蒼髯皓首,回顾我们的人生,难道这样就够了吗?我们如何让自己不像米尔顿·迈耶笔下的那些生活在第三帝国的人们一样,「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但却消磨在一种自愿、自主的幻象之中呢?我们如何作为离散群体,作为移民,参与构建历史,而不被污蔑为「境外势力」「外国代理人」呢?——无论是被哪一边。

民主的子弹仍然会射向它自由的人民。而若这世界上有任何一人不自由,不幸福,那么就没有人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与幸福。

我想,我们「争取自由」、「呼吁自由」太多了。我们本来就已经是自由的灵魂,这自由并不会为任何强权所夺去。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挥霍自由」。那些只身上高原,以我血荐轩辕的,嗑药划手的地雷妹从不需要谈自由。那些与家人朋友断绝联系,只身行走在性别跨越的艰难道途中,遭受社会的种种偏见、迫害,不得已用自己的身体换取食粮的跨性别者们从不需要谈自由。那些跨国镇压的受害者们,为了别人的自由甘愿自己被束缚、被禁锢,直到一无所有的人,从不需要谈自由。那些在广场上坚守到清场最后一刻的青年们,从不需要谈自由。他们从内心早已是自由的,他们只是把自己的自由挥霍出来。

而我们今天的大家,又如何去把自己的自由,把自己的生命拿来挥霍,用自己的一生,用自己每一种未来的可能性,去交换,去付出,去努力地爱身边的人,爱这个世界呢?

那些在这场抗争、在每一场抗争中死去的人,会被我们记得,会为我们引路。我想到《颐和园》里的一句话:「无论自由相爱与否,人人死而平等,希望死亡不是你的终结,憧憬光明,就不会惧怕黑暗。」

谢谢大家。希望大家都能够和我一起,像海鸥一样用自己的生命去飞翔,挥霍自由直到死亡。


最后修改于 2024-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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