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别女生会希望得到顺性别女生的认可吗？在我看来，这不是希望，而是很大程度上的事实。

X，我在高中入学第一天就认识的朋友。上高中的时候总是一起骂某位总是跟女生搞暧昧关系的男老师，怼天怼地怼空气。后来去了不同学校的同一个专业。有的时候一拍即合觉得简直在共享灵魂，有的时候激烈交锋整晚。我说你们有些 terf 简直女爹，她说你们有些跨女也太皈依者狂热了吧。我说没办法我想只能让她们慢慢长大，她说是啊，你对那些跨女的态度也是我对那些排跨女权主义者的态度。最近的新动向是她有一篇关于女性主义哲学的论文要发表了，我敲碗等着看。

A，在网上认识并且从未见过面的好友。有次甚至被另一位跨性别朋友误会也是跨性别，然后来找我说「她来问我激素治疗的事情我完全不懂怎么办，需不需要以后先说明一下自己的身份。」我说你简直把自己才当成「性少数」了。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突然告诉我，觉得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女性社交圈，居然是 MtF 的圈子，并且感谢我们创造的讨论环境。我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R，初中暗恋过的女生，曾仰慕并且希望成为她那样独立而坚强的人。后来许久不联系，渐渐疏远。读了大学，交换了新的单位地址，她邀请我春天到她的学校来玩。在一个苦闷的初夏，我就去了。到那里，她半开玩笑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就是客套一句。」然后又是许久不联系，直到有一天突然对我说：「好久没看你朋友圈，很美啊阿妹！」我才发现，我确实在设置那个「transit 期可见」的微信分组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我潜意识里就期待她看到时候的反应。

Z，初中隔壁班的同学，完全没有联系过。后来有次，在微信上跑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告诉我她看了我的匿名提问箱，觉得我一直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作出这样的性别选择，意外也不意外。

T，第一个给我套女装的人，一开始出街总是夸我 pass 夸我好看，说「你声音不蒙混过关也没事」什么的。我说「路上怎么有这么多人盯着我，我好怕」，她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男性凝视’无处不在，不管你长得好看还是难看都是盯你的理由。学着点，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大概过了一年，我已经开始适应以女性身份生活的时候，我问她：「你现在怎么不用力夸我好看了？倒是天天挑这挑那的。」她说：「你醒醒，你的跨性别红利期已经过去了！」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被接纳的感觉。

Y，和我不是很熟，但聊起过另外一个跨女。她说：「我觉得你们现在的外貌焦虑大概跟我青春期的时候差不多，可是年代太久远了，我都不太记得了，你要原谅我有时候不能共情。」我把这段话告诉 T，T 深有同感。我扭捏作态说：「那我现在是在过第二遍青春期欸！你看我像青春期吗？」T 白了我一眼，说：「我看你像青春期混着更年期。」（注：跨性别女性接受激素治疗的药物，最初是为了缓解更年期症状而设计的）

Q，编辑部的后辈。第一年叫我「学长」，我说「你们也可以叫我学姐，或者别的什么称谓都行。」等到第二年我出柜之后，我说：「现在叫学姐是不是顺口多了？」她说：「本来也挺顺口的，反正也没什么差别。」

我所遇到的温暖，当然不止这些人和事。

Preferred gender pronouns（PGP）似乎饱受各种「XX 主义者」诟病。但实际上，现代中文和英文中的第二人称代词，从来就没有性别，而一个人能看见指代自己的第三人称代词的时候又很少。所以直到现在，当我无意瞄到朋友们的手机或电脑屏幕，发现她/他们在用「她」来向别人指代我的时候，我甚至还是有些不习惯。

不得不说，我是很幸运的。不过，我愿意分享我的这种幸运，是因为我期待更多人拥有和我同样的幸运。我想说，虽然「跨性别」对于某些性别分离主义者来说，或许只是一种高悬在头顶的，甚至是纯理论性的恐惧，但对于我和我的这些朋友们（以及所有无论顺跨女男的朋友们）来说，它是每天所度过的、平凡的生活——自然，也是连续不断的奇迹。这奇迹，是那些自古以来被认为是 “les anormaux” 的人、那些现代的女权主义者、跨性别活动家、在各行各业作出贡献的医生和研究者，以及我们自己，每一个平凡的，「正常」或「不太正常」的人所共同创造并将继续创造的。我们应当去创造更大的奇迹。

最后修改于 2021-06-30